父亲与朴树: 废墟下的思念

某个恶毒阳光把眼泪晒成盐花的中午。
我站在半山腰,远望北川县城。空城之上阵阵哀婉的鸟鸣,废墟下的思念隐隐作痛。关于父亲的记忆,关于成长的记忆,似乎都已经显得面目全非。
那些非要拧巴的青葱岁月,那些故作叛逆的少年心气,都与一个叫朴树的歌手密不可分。

2000年,我刚到绵阳上高中,青春的断层曾让我觉得格格不入。就在那时我喜欢上当时还并不出名的朴树,固执地迷恋他低吟浅唱中那种莫名的忧郁和哀伤。
就在那些各种情绪交替袭来的夜晚,我就在朴树的琴弦上与音符里艰难地成长。
那时父亲也觉察到我的沉默寡言,但也并不强令我扔掉那些珍爱的卡带。
在那里他也知道了有这么一个头发长长的小伙子,在深深影响着我的精神生活。
而当所有的世故悄然磨平执拗的棱角,我也慢慢理解到妥协也许是一个褒义词。
表面平静,内心汹涌,无喜无悲,再好不过。
家里书桌玻板下的有关朴树的图片和报道,父亲曾经长久无语地注视然后转身离开。
但后来他也会默默地从报纸上剪下有关朴树的报道,悄悄替我压在玻板下面。

2003年,开始向高考低头的我,倾注了父母更多的心血,我也决定在卑微中去寻找我的前路。每年三月父亲去出差成都开会,每次回来都会给我带些礼物。
我钱夹里放着那张朴树穿着NB的贴纸和不经意谈起的红色NB成了父亲那年为我许诺的礼物。父亲不喜逛街购物,就带着我的那张贴纸在成都四处打听,让我高三那年穿上了那双梦寐以求的NB.那年的高考败北,我没能去朴树所在的北京,而是去了西安。初来省城的惶恐与山里孩子的自卑,又开始交错在我的心里。
那双几乎都快被我穿坏的NB,也被家境富裕明眼识货的同学暗示不是正货。
在后来那些对品牌不断脱盲的日子里,我也猜测父亲当时极有可能是被狡诈的商人所欺骗。但我也明白,为儿求鞋心切的父亲并不在乎被奸商多赚的钱财,只是想着,喜欢朴树的儿子穿上这样一双朴树也有的红鞋,会是多么的开心和满足。无言的父爱让我从不羡慕同学那些耀眼的正品球鞋,当我穿上父亲专门为我买的红鞋,我走过的每个地方就留下有关父爱的足迹。也是那一年,朴树沉寂四年的新作发行。
关于朴树的幸福来得有些突然,我在那个不太寒冷的冬天穿着这双红鞋在西安见到了朴树。举着那本朴树作封面的摇滚杂志,我成为了当年西安第一个拿到朴树签名CD的歌迷。我趁着自己泛滥的激动厚颜无耻地向朴树索要过他那根漂亮的手链。朴树特为难地告诉是他老师给的确实没法送我。我只好转而要求为我写一句话。朴树思索片刻,为我写下“生如夏花”四个字。这些往事对于朴树来说,只可能是过烟的云烟,而对于那个圆梦的少年来说,却是有关朴树的一切愿望的最大满足。
我用借来的相机记录了这些画面,在那个春节兴奋向父母展示了这些照片和签名。
父亲抽烟的嘴角笑了.他知道关于朴树的梦想的实现,是儿子成长中一个仪式的完成。

2007年,考研最后一天,我留恋地看了一眼午间电视,湖南台上朴树一身白羽,参加名声大震。我唯心将小朴顺利夺冠与我考研成功联系起来。决赛之夜正值父亲生日,我与父亲共饮一斤白酒。我知道我能顺利上研将是对他最好的生日礼物。那晚的电视信号极其不好,父母陪我看完断断续续的比赛。朴树最终夺冠,我哈着酒气告诉父亲,我想我能去北京读研。父亲不言。查分之日恰逢我生日,父亲的电话叫醒我,我与父亲又共饮一斤白酒,我们在饭桌上开心地笑了,我依稀看到父亲眼中闪烁的晶莹。

2008年5月12日,我只看到北师大教室里灯管轻晃,却没有想到这竟是生死的永别。
我敬爱的父亲永远地长眠在了那座我们生活的小城,无情的老天竟让您把一生献给了您从事的地震事业。我放在家里抽屉里的朴树签名CD和照片也永远地埋藏在那片废墟中。敬爱的父亲您还没来得及到我的学校来看看,您还没来得及住上我想为您和母亲买的住房,我给您买的梳子还没来得及给您,我想送您的领带还没来得及买,我还没来得及用我第一个月的薪水买来上等茅台与您同饮,为什么您的笑容,您的胡渣,您的呼噜,您的身影就。。。
我恨自己怎么就没有让您享到一天福就让您。。。
父亲,此时此刻,我很想您,想起您给我买的红鞋,您的爱无言却伟大。
父亲,此时此刻,我很想您,想起您和我说的话语,曾经也有关朴树的。
我知道您是多么希望我在北京能够出人投地,在此扎根发芽。。。
我知道您是多么希望我在北京能够平平安安,实现心中理想。。。
在北京这个我更加陌生的巨大城市中,我多么想陪着您来好好逛逛,走走看看,能够接您来此养老。。。
可是,我现在更想哭着告诉您一声,我很爱您。
我只是迷恋夏花般的短暂美好,却忘了更多的愧疚和哀伤。
生如夏花,那么死呢?是否如秋叶之静美呢?我很茫然地望着窗外的奥运大厦。
奥运年,我们曾经约好九月全家一起来北京的,我还说这个暑假要回家吃您做的回锅肉好好准备司法考试。
可是现在呢?请您原谅我这个不孝的儿子不能悲伤地坐在您身边。

2000年,您送我去绵阳上学,您走下南山石阶的瘦小背影让我写下《跪父思恩——只多了七厘米》,那篇发表在《剑南文学》的小文曾让我们的同学落泪,也曾让您欣慰。

2008年的今天距地震已经一个月了,我内心的悲伤也将漫无尽头,那些强忍的泪水是我心灵的暗流,那些梦见您的夜晚总是痛心疾首。
为您写下这样一篇文字,发在这个不会有人知道我是谁的地方。
敬爱的您,与朴树有关的细细回忆,凝固成那片废墟下的思念,和着孤独的风,永远。

                      – – 2008-6-12 02:34 沸点