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是多少人青春的必经之地

离开的这些年,他问自己以及这个世界:我们是不是非要这般急不可耐?他感受着时间的荒凉和残酷,但他最终宁静而欣喜地说,“有一天,你居然发现,在心里的某个地方,你比最年轻的时候还要年轻。以至于认为,一切才刚刚开始。时间变得不再有意义。”

朴树不在的这10年,我高中毕业,大学毕业,找了工作,结了婚。我对自己无可救药地庸俗下去毫不惋惜,但却会舍不得听朴树的那个年纪。

有没有人跟我一样,说到朴树,就陷入一种感慨万千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的窘境。直到那一天,一位朋友兴奋地搂住我的肩膀说,下周末朴树在南京有场演出,天塌下来也要去吧。天虽然还好好地在天上,但最后还是带着望眼欲穿的“心愿未遂之憾”,在飞机上度过了那个星期六的夜晚。想想那晚的南京一定无比青春,青草的味道扑面而来,雪白衬衣的少年挽起袖子,修长的手指熟稔地拨弄琴弦,遮面的长发已经剪短,沧桑爬上眼角眉梢,但那二十岁的纯真却丝毫未减,掌声响起,他像以往任何时候一样,双手握住麦克风,站在舞台中央,闭上眼睛,安静唱起:hey / 要不要疯狂些 / 要不要长久些 / 能不能不醒来……是啊,能不能不醒来,这样唱歌的夜晚,真好。

21岁从首都师范大学肄业的青年,一把吉他,一双红色纽巴伦,一头几年不剪的长发。出道17年,两张专辑,1998年到2013年,不过26首作品,如此低产,撑起一场演唱会都会困难,却敢大红大紫的时候消失十年,没有炒作,没有绯闻,没出专辑,没拍电影,没当评委,新浪微博上0条微博……居然,所有人都爱他,为他执着坚守,为他穿越十年冷寂时光,把他视为信仰,把欢呼和掌声为他保留十年——这就是朴树。

他是多少年少轻狂想成为却没有成为的样子。他在他的二十多岁唱《活着》,唱《妈妈,我恶心》,唱《别,千万别》,唱着天蝎座的敏感和通透,“我们都是很柔软的动物,活在壳里,发誓抵抗,最后不过丢盔卸甲,慢慢的顺从”,“你已二十四岁了,生活已经严厉得像传达室李老伯,快别迷恋远方”;唱着北京孩子的洒脱和轻狂,“有些故事还没讲完,那就算了吧”,“命运如刀,就让我来领教”;唱着苍白少年的无助和冲动,“can you help me, can you stop me。”

特立独行这个词是属于朴树的,徐志摩笔下“浓得化不开的忧郁”是属于朴树的,神秘而迷惘的不确定性是属于朴树的,孤单挣扎又自我宽慰的冲突感是属于朴树的,安安静静是属于朴树的,干干净净是属于朴树的,永远的二十岁是属于朴树的。2013年朴树在北京演唱会结束时候说了这样一句话“即使全世界都变得丧心病狂,全世界都去抢银行,我也不会像他们一样。”的确,朴树一直没有变,十年过去,无论岁月如何雕刻他的面容,他依旧是那个低调、内敛、纯真、诚恳的少年,不讨厌却讨喜,人人爱他、心疼他。

他是多少人青春的必经之地。在《白桦林》的时候,在《且听风吟》的时候,在《我爱你,再见》的时候,在《那些花儿》的时候,在《Colorful Day》的时候,在《生如夏花》的时候,在《hey,我在》的时候,在《送别》的时候,有多少灵魂和回忆在歌声里穿梭而过,午夜偷偷点起一支烟的人,旅途上隔着玻璃窗发呆的人,望着镜子恐惧衰老的人,夜色下把孤独一饮而尽的人,我们在他身上、在他的歌声里温习着那些,曾拥有但在岁月磨砺中逐渐失去的种种——纯真,热诚,疲惫生活里的“仲夏夜之梦”,由衷感到欣慰,感到弥足珍贵,感到不再孤单。就像岩井俊二在《情书》里布下的一枚青春的标签,朴树是许多人内心不需言说的美好记忆,是许多人渐行渐远青春的反刍。

但朴树又是那样神秘,我们盲目地喜欢他,盲目地怀念他,盲目地等待他,盲目地解读他,我们对他附加了太多我们的臆想、我们的寄托,但我们对他的了解不过是,他和心爱的女人一起开过小店,能安于沉默,能欣赏生活在他身上的减法;抽中南海、从不乱丢烟头;有酒鬼的忧伤但其实并不喝酒;有一定的吃货精神,喜欢吃的能连吃几个月;衣着随意,却总能穿出秒杀一地花痴的气质;接受采访从不虚情假意、从不打草稿,永远坦诚相对,向面对邻居一样面对大众;拍照从不搔首弄姿、从不假笑,但总有一见倾心的杀伤力;写歌总是发自内心,不轻易把自己投入媚俗或是偶然的运气。他喜欢用疑问的方式去肯定,喜欢写长长的微博,有足够的耐心,有诚实的勇气。

但真实的朴树是什么样子,朴树只作为他自己的时候是什么样子?有没有人正真关心过?他说其实,“我没有在《生如夏花》之后突然消失,而是混了好久才消失。那时候应该是09年吧,和之前的唱片公司的合约到期了。之后不再愿意跟公司合作,阴差阳错地,就觉得和这个行业隔得那么广,现在看来,还挺好的。”啊,原来是换了好久才消失,舆论总是自大地神话一些事实,把质朴辛酸的经历也扭曲成甜蜜的提拉米苏,但这些事实让人更加心疼。

他说“独立做音乐这个事情,外界说得特好听,但实际上真的很难,真的非常难。有时候真的觉得挺孤立无援的,但是,即使再难的时候,还是觉得,如果让我再次选择,还是会这么选。如果我还在这个行业里面的话,一定会被这个行业拖着,做很多维持那个位置的事情,而结果只有一个,就是,你已经丧失了做音乐的快乐,连初衷都没有,会变得很空洞。”原来这条路并不容易,及时是对于看上去天之骄子的朴树也是一样不容易,他站在舞台上的每一分钟都来之不易,他的每一首歌都是心灵和年华的印记,他说过音乐是他无与伦比的乐趣,丧失了初衷和快乐,对他而言是痛心疾首的事,他甘愿选择那条最难走的路,并且绝不后悔。

有没有人真正关心过,消失后的10年,12年,他发生了什么?他过得好不好?就在上个月朴树写了一篇名为《十二年》的长微博,“关于这十二年,我真的很厌烦那个说法,某人十年磨一剑,十一年,十二年。一而再而三,我觉得好愚蠢。我不是用12年来做1张唱片。不是。如果一张唱片做了12年,可以预见,那该有多糟糕。”“在这12年间,爸爸妈妈变得很老了,我和我身边的一切都老了。连我的狗也老了。它曾经那样精力旺盛,充满好奇地整天玩耍。而现在,他开始越来越久地睡觉。他的鼻子不再那么黑亮,湿润。他脸上的毛开始发白。他会时常把头放在我的膝盖上,长久地望着我,就像知道他不能永远这样陪伴我。

离开的这些年,他问自己以及这个世界:我们是不是非要这般急不可耐?他感受着时间的荒凉和残酷,但他最终宁静而欣喜地说,”有一天,你居然发现,在心里的某个地方,你比最年轻的时候还要年轻。以至于认为,一切才刚刚开始。时间变得不再有意义。

看到这些话,他就像是曾经我们爱上的那个男孩,已经在岁月中变得温情,但却没有褪去那爱憎分明和天真的倔强,让人想要爱得更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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